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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忆滨海老东坎的轮船站

追忆滨海老东坎的轮船站

老东坎最早有被称做“小汽船”的轮船,但没有轮船站。有座小码头位于前河南岸、新建桥之前老木桥的东侧。码头都是石板铺设,每级之间有二、三十公分高,与斜对面北岸“双游里”巷的洗衣码头一样,成一级级的石阶渐次没入河中。河水清辙,可见小鱼在水中不停地穿梭,赤脚站在水下的石板上,伸手都能触碰到小鱼,那情、那景,那么地让人高兴,也那么地让人怀念。

上世纪五十年代末,二姨殷昌桂远嫁到“国营淮海农场”。姨夫张树荣是南通人,个高人帅,性格十分随和,随华野102师集体转业至以经济建设为主的农建四师,生产的同时,肩负随时可以重新拿起武器,保卫祖国东疆的任务。

淮海农场位于滨海、射阳交界处的六垛,也可说在是滨海境内,苏北灌溉总渠入海尾道闸的所在地,距滨海县城约八十里,现在去六垛差不多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。这么点的路说二姨是“远嫁”,用词可能就有点大了,其实一点也不过。由于当年的交通落后,很多地方没有路,有路的地方路况也不好,虽则几十里,因为不通车,大都靠腿走,从心理上也拉大了地域的距离。

二姨难得回次娘家,心地善良的二姨,对我们也是特别的好,住在外公家的我们,跟二姨在一起又多了饼干和“狗屎糖”吃。好景不长,没有几天二姨又要回家,每到此时心中就有很大的失落。母亲和昌齐三姨去码头,我们也必定拽着母亲的衣角一块去送送二姨。姐妹三人一路像有说不完的话,叮咛和嘱咐都少不了外公和外婆的话题,“代我多照应照应姆妈姆爸”和“你放心”的话语互相地宽着心。

跨过木制的老桥,小汽轮已经泊在码头,船不大有篷屋,船头船尾两根细缆绳把小船横靠在石阶旁。二姨的眼角似有泪水,却装着很高兴的表情走下石阶,一脚跨上船头,回身和岸上眼中同样噙着泪水的母亲、三姨挥手,依依惜别之姐妹情深。

汽轮的小烟囱突然冒岀一阵白烟,不知使用是何种的动力,在一阵不是很响的“轰隆”声中,船尾部泛起旋涡般水花。有船工上岸把套在岸桩上的缆绳收起甩到船上,一声汽笛响过,船头调向河中向东驶去,二姨在舱中歪着头,透过船窗向我们挥手的情景依稀可见。

当年的小汽轮,是老东坎对外联系的重要交通工具,船载二十人足矣。可能也无定时定班之说,好在当年人口流动的频率不高,也不见过多拥挤和乘不上船的情况。汽轮向东沿张家河向南行至通榆河,过闸驶向排水渠……

滨海也应是水乡之地,苏北灌溉总渠把滨海一分南北。北为旱地多种麦芋玉米,南为水泽尽种稻谷遍地。总渠也是一分为二,北渠排水灌溉,南渠泄洪防涝、经六垛闸直通大海,为淮河下游,包括我们滨海在內人民生活物资运输、农业生产的旱涝保收,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,亦可称为滨海的“母亲河”。

1968年12月31日初中毕业,搭上“老三届”末班车的我,69年初插队于獐沟公社的二渡大队,因为条田成块、水网密布,有“苏北小江南”的美誊。所在生产队的名字叫“张港”,一听就是停船的地方。因为地处水乡,与船也多了些故事。学撑船、罱淤泥在《知青岁月》中描述过,但下乡乘轮船回家的经历,却是件至今难忘的事。

初下乡有一种热情和新鲜感,也是为了苦工分,一个月回家一次在家呆个两三天。前半年,因为每人每月有7元钱和15斤粮票的补助,颇有点“带薪休假”的意思。回家大多时间跟个班车,虽则块把钱的车资,但抵得上两、三天工分,也让人心疼。于是,回知青组时,组里的插友约好时间,一起出“四八桥”外,经坎东、沙埔上大堆,渡船过排水渠、灌溉渠达刘大庄,继续步行过?港、陈庄……待回到知青组也是精疲力尽,好在年青,想着省下来的块把钱车费也觉值了,精神状态很快能恢复如常。

邻居董大姐是二渡西边的鲁庄人,对我们照顾有加,见我们来回如此辛苦,向我们介绍她娘家西边的朱集有轮船可乘。同样能回东坎,船票却是车资的一半多些,何乐不为,大家一致决定,下次回家就乘船。

打听好乘船的大概时间,放好余量跑了近十里路,太阳还老高就来到候船的地方。一块木板的牌子向着南北竖在岸边,“朱集”两个白底黑字两面都有、很醒目。没来过的地方,看到此牌,心中有了底,坐下歇会顺便欣赏一下风景。河面很宽,南望北瞧也无区别,河边少有树木,河坡上隔不远处就有一块白菜地,有人用长柄的粪舀,从河中舀水直接泼向菜地。河中少有船过,周围不见人家,远处散住着一座座茅草房和一两部破了风翼布的水车。田野中,虽有零星稻秧田的青绿,但大片的老垩田,光秃秃、水汪汪,看起来没什么活力,一片的荒芜。

却巧遇浇菜之人扛着粪舀路过,赶忙打听船什么时间到。被询之人步也不停,边走边回说:“早哩,要天黑哩”。望着西斜的太阳,悔不该早早冒着大太阳,紧赶慢赶生怕搭不上船的慌张。明知未到时间,却还不断地向南张望,与两年前步行去盐城回来,路上拦车倒有几分相象,一次次的失望,时间真难熬。

天渐渐的黑了,忽听一声汽笛从南响起,心情那个激动油然而生,赶紧起身向着船的方向挥动着手中的小褂子。那船看似也快,船舱里灯光已经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,船却像加足马力往北行驶。“不得了,在不停噢?”,担心随之而来。还好马达声嘎然而止,又是一声长笛,船速渐渐变慢。相距几十米的地方,船头开始偏转朝我们而来,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。感觉轮船比“小汽轮”大了很多,来不及细看船已靠岸。也没有上岸拴船的程序,一船员用一根竹篙别着船靠河的船帮,将船尾紧贴河岸。

迫不及待,仗着年青,不等船靠稳,一个鱼跃几个人已经跳上船来。别篙稳船那人喊着:“走好啦,下舱、下舱”。从船尾下了两级台阶进得舱来,里面的人不是很多,东、西两边一排固定的板凳,找空位坐下。随着两声短笛和一阵水响,船已启动。借着船舱內的灯光往窗外望去,一片漆黑,听着柴油机“蝈笃、蝈笃”和水拍打河岸“啪啪”的响声,明显感觉船在加速。偶尔见到河岸边居住人家的点点灯光,迎着船而来又渐渐被甩在身后。“来来来,刚才上船的旅客买票嘞”,刚才别船那人手拎一小铁皮箱来到我们面前。多少钱?到哪块?到东坎,五角五。一阵简短的对话后交了钱,方才打量起船内情况,打听此轮船的来龙去脉。

轮船看起来不大,比船底高两级、比船头、船尾低两阶的中舱却很大,进入内舱像进到一小型会议室。两边船帮一溜低矮的窗子,可见船外之景,船舷甲板有人走过船帮,仅看到其小腿肚子。中舱前部是驾驶舱,与中舱用板相隔留一扁长的窗子,两舱可隔窗相望。在舱中无事可做,移步凑到窗前看船长掌舵。船长全神贯注,两手紧握方向轮往左扳两下,再往右扳几下,把握着方向避让对面过来的船只。按一下控制台上一个绿色的按钮,立即响起一阵汽笛声。后舱具体情况不明,上船时见到后舱有一盖板,据响声判定下面应是放柴油机的地方。一根蘑菇头样粗壮的铁桩上套着根棕绳,一圈圈摊放在甲板与三爪的铁锚相伴,一根带铁钩的长竹杆,顺着贴放在船帮窗户上面的钩托上。轮船中舱还算高爽,有如一间大房子,蓬顶好似有出檐,用绿色蓬布覆盖,四周悬挂着多个救生圈、灭火器……

忽然前面一片亮堂,到了通榆阜坎南闸,有旅客在此下船。高大的闸门缓缓打开,驶进闸內的轮船在关闭南门后、随着北门缓缓的打开,船体慢慢上升,待门完全打开,与灌溉渠水平后一声长笛,轮船驶进总渠。禁不住的好奇从窗向外望去,顿觉河面突然的开阔。北闸口一片灯光下,停泊着很多的拖船,中舱上大都盖着绿色的帆布,不知装的何种货物。避开直行向东的船队,我们的船向斜对面的北闸驶去,刚刚一个起速,船已停止动力任其滑行,很快就到了通榆北闸。随着几艘送草到造纸厂的船进到闸里。与南闸相反,当南门关闭、北门缓缓开启时,像车下坡一样渐与內河水位持平。毕竟是苏北灌溉总渠內的设施,北闸比南闸更宽、更长,设备更先进,出、进比阜坎南闸方便很多。

我们乘座的这趟船,在当年是从盐城“登瀛桥”边的轮船公司,发往滨海方向的正式航班,沿途上岗、沟墩到阜宁,朱集、通榆到东坎。因为船费相对便宜,携带物品不受限制,也方便了不少的乘客。轮船不是很大,速度也不快,大约早上八点左右从盐城启航,沿途停靠,真正到滨海轮船站都要十多个小时。尽管很慢,但在当年条件下,能乘轮船到盐城也是件很奢侈的事。

随着往造纸厂送草的船出了通榆北闸,又进入茫茫黑暗的內河中,船到之处河面有宽有窄,毕竟离县城已经不远,两岸人家隐约的灯光似乎多了起来。乘船时间太长,外面“黑咕隆咚”,头也有点晕乎乎的。更有从盐城过来的大妈晕船厉害,不时用手帕捂嘴作呕吐状,闹得本来就不舒服的我们感觉很“焐燥”。好在“瞎子磨刀见亮了”,随着两岸灯光越来越密集、越来越亮,安静的船舱开始躁动。轮船不停地鸣响汽笛,随着柴油机熄火,船没有了引擎,便没有了速度,飘游一会,听得船员喊,“到东坎了,大家准备下船”。船舱里顿时热闹起来,“小祥子醒醒、到家哩”,“对不起、请让下子”的招呼声,和取放在舱架上行李的碰撞声,此起彼覆。不少性急之人拎着大包小囊早已挤在出舱口,疲惫的面容上多了些微笑。

船速越来越慢,几近停止的状态。轮船码头屋顶上的探照灯,把河面照得如同白昼。船已经停了下来,没等船靠岸,船工拎起缆绳抛上岸。岸上有人将绳拉紧拴在铁桩上,船工又提起三爪铁锚“哗”的一声,扔进船外侧的河中。岸上的人又搬过一块跳板,搭放在码头边和船帮上。随着舱门打开,旅客依次出舱,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,如履薄冰、战战兢兢的走过,待一脚跨上码头脚踏实地时,才真正把心放进肚子里。呼吸到新鲜空气,或长或短路程的旅客,此刻都有了很好的放松。旅途的疲劳,都被“哎又哇,这下好了,终于到家了”而好了很多。

随着人流上了岸,因为年轻和短途的关系,虽然也有点不适,上岸后被风一吹,荡然无存。回头望望,仅几级踏步石阶的码头也算宽大,轮船在河中停止晃荡、渐渐地稳定下来。码头这一段的河面比较宽,河对面有一向东的支流,似公路上的三岔路口。即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,河中依然有船南北的行走,经过轮船站,不时响过阵阵汽笛。依此想象,白天的此处一定更为忙碌、热闹。

轮船站的面前有一不大的空场地,大约十米的距离就是临河的门面,一棵大树很挺拔地生长在码头左侧,枝繁叶茂,可遮阴凉,亦可拴船。一座很普通人字头屋顶、似丁头屋的建筑形状,算不上高大,但很宽阔。屋山头最上端三角处,一立体的“五角星”立在正中,这也是“文革”之时最革命、最时尚的装饰。稍下有突出的长方形砖框,应该是填写招牌的地方,惜自始至终地空着,少了看点。仅有一块“滨海县轮船站”木制招牌竖着,孤零零地悬挂在大门左边。大门占了面墙约三分一的面积,门内设计两个检票通道,乘船人可以直接上船检票,使此处大多处于荒废而成了摆设。

从朱集乘船到东坎,因都是夜晚行船,局限性大,以后再未乘过。与从阜宁坐轮船到獐沟插队的感觉大不相同。“阜宁轮船站”座落在宽阔的射阳河面前,上船的栈道码头有如机场弦梯般的大气,白天行船可见两岸风光,让你感觉乘船也是一种享受。因此,仅此一次的经历,也好理解。

下了轮船,从检票口出站。站外不起眼,站内看起来却很大。九架房梁横亘在加强的墙垛上很长,看起来又似一座小礼堂。最西墙出口与临河面大门翻版一样的装饰。两侧为售票窗,窗口上面悬挂着轮船班次、乘船须知告示牌。四周墙壁贴着注意安全的宣传画,“文革”前期随处可见最高指示的语录牌已经斑驳。中间空地留一通道,两边摆着几排长条板凳作旅客歇息之地。整个候船室显得空旷,与不太繁忙的工作状态很不协调。

但也有例外,1970年左右继知青插队之后,又掀起全家下放的热潮。从苏卅、无夕下放到滨海,大多是出身成份不太好,或多或少被视为有些问题的家庭,尽管心里一百个的不愿意,也只好忍辱负重、背井离乡。因为是全家下放,扶老携幼,家具、生活用品丢不掉的都要带上,陆地运输麻烦较大,因此乘船来到举目无亲的异乡,就是最佳的选择,人和物一起有个照应也放心。

到了滨海的大船,都集中停靠在轮船码头处,浩浩荡荡,一眼望不到头。每艘大船都有二、三十米长,所载的家具有的用棉被包裹,有的用绳捆扎,橱柜床椅,锅碗瓢盆,脚桶便盆,物品虽然很多,并不重。大船因此吃水也不深,浮在水上更显高大威猛。拖拽十多艘拖船的轮船头比起客运船还大,声声汽笛虽然沉闷,但浑音厚重很是八面威风。那两日从新建桥东,沿棉织厂围墙外到码头向南,好几里都是大船,河道被塞满,非常壮观。

船上的人可能因几天几夜的长途,已经疲惫不堪,着急上岸体会久违了的脚踏实地。互相间的说话“蛮叽格啷”,一句也难听懂。到了生地方,大人是一脸的迷茫。小孩看着岸上彩旗飘展、锣鼓喧天的欢迎场面,欢呼雀跃,丝毫觉察不了将要面临的艰辛。

很快,在县“上山下乡指挥部”办理交接、安排到各公社之后,大船有的回头向南,有的沿张家河向北、有的驳船上岸各奔东西,轮船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随着改革开放和陆地运输的逐步发展,水上运输逐渐衰退,许多以船为家、以航运为生的人逐步往岸上居住。最盛时新建桥东、县棉织厂围墙外向南,都成了玩船人停船之地,在岸坡上再搭建些铁皮或砖砌的房屋,成了固定住所,把个好端端的前河东南岸,搞得横七竖八,乱糟糟一片很是不雅。也经历了好长时间,政府采取些安置措施,靠着桥东的南岸基本恢复原状。

因为要写此篇文章,再去县育才东路,原滨海人民商场和老棉织厂之间的码头巷,找找老轮船码头的影子。幸好轮船站还在,那已经大大几个十年的老房子虽然很陈旧,因为质量好,还硬峥峥地立在那里。迎西的砖墙栅栏式大门,已经改为普通商戶的两扇开关门,“丁头”屋尖处本来是通红的“五角星”,被涂料涂成和墙面一样的白色。这里已经成为老棉织厂地段拆迁指挥部的所在地。因为时日已长,好拆的已经拆了;可能是拆迁条件未谈拢,零星的人家房屋上虽画着“征收”,却依然竖在那里。有老来无事之人,在屋里悠闲地斗着“地主”,搓着麻将。

顺着轮船站的小巷往河边走,正巧一个船队向南开过,浩浩荡荡,好像又见苏南下放大型船队的情景。我很激动,印象中只能在关停近二十年电厂码头见过的大船,如今在內河仍能见到,赶紧掏出手机记录一下。河面还是那样的宽阔,轮船站前的那棵大树依然枝繁叶茂,一个人肯定抱不过来的树干挺立着,像一个忠诚的卫士,陪护着渐次老去,即将消失的轮船站。

顺河信步往南,河边搭屋情形依旧,船站面河空地的房子已经有些时日,很破旧。河中一船竟有盖着红瓦、还有一“假鬼脸”的门面装饰,正想近前探个究竟,突然冲出一条小狗冲我而来。吓得我汗毛倒竖,赶紧退后。小狗冲前几步,又退原处不住的狂吠。我一边大声喝止给自己壮胆,一边乘机看一眼已成巷道的河边,真正的杂乱无章,不堪入目。

也真的要还一个清新的河岸给人民群众了,已经废弃多年的轮船站,存在已无太多的实际意义。

畅想一下,在轮船站的原址上,在张家河东南的拐弯处,有一处岸青水绿的水景公园,名贵树木,奇花异草,亭台、小径…… 定会让人心旷神怡,流连往返。也憧憬着,这一美好的遐想能早日实现。

作者:李开荣